「薄利多銷的商業策略一直為公司賺錢,所以我們公司應該繼續採用薄利多銷的策略」

這個推論聽起來非常合理,但是其實暗藏玄機。讓我們再看幾個例子:

  • 「我的朋友八成都有唸大學,我也應該唸大學」
  • 「很少人會故意遲到兩小時,所以我們不應該故意遲到兩小時」
  • 「全世界有廢除死刑的趨勢,所以台灣也應該廢除死刑」

描述性命題

在這些例子當中,前者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就是試圖描述世界的狀況。

當我說「薄利多銷的商業策略一直為公司賺錢」時,我的這句話有可能是錯的,因為我也許搞錯了,這個商業策略在過去某幾個月反而讓公司賠錢。當我說「我的朋友八成都有唸大學」時,這句話也可能是錯的,也許是九成都有唸大學。

但當我說「薄利多銷的商業策略一直為公司賺錢」的時候,我的意圖是利用這句話捕捉世界上的狀況。我試圖用這句話描述商業策略對公司帶來的正面影響。

像這樣的句子,我們在哲學上把他稱作「描述性命題(Descriptive Proposition)」。

描述性命題可能成功捕捉到世界上的現象,也有可能會失敗。但無論成功失敗,只要我們認為某個句子試圖捕捉某些現象,我們就會稱呼他為描述性命題。

科學家經常說出描述性命題。科學家會說:「地球是圓的」、「水在 100 度沸騰」、「吃紅蘿蔔對眼睛的健康有益」。


規範性命題

這些句子的後者也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就是應該或不應該怎麼做。他們試圖對某些對象提出規範。

當我說:「我們公司應該繼續採用薄利多銷的策略」時,我試圖對公司提出一種規範(norm)。

像這樣的句子,我們在哲學上把他稱作「規範性命題(normative proposition)」。

這句話要求公司必須要遵守這個規範。如果被規範的對象不依照規範走,那麼這個對象就錯了。我認為如果公司最後不採用薄利多銷的策略,那公司就錯了。

不過,這裡的是什麼意思?

讓我們從法律來理解。法律規範上有具體的條文,如果一個人犯法了,他的錯誤是來自於做出違背法條的行為,並有相對的責罰如罰鍰或刑責。

可是在薄利多銷的例子中並沒有任何法律條文,我們如何說一個人違背了某個規範呢?有趣的是通常這些規範都是無形的,而且並不像法律條文有具體的訂定程序,也不見得會被大多數人同意。例如:道德規範。

「我們不應該故意遲到兩小時」就是一個道德規範。我們會同意故意遲到兩小時是一個不道德的事情,所以我們不應該這麼做。但很多時候故意遲到兩小時並沒有犯法。這種情況下,你要如何譴責故意遲到那麼久的人?答案是:譴責他這麼做不道德。道德會對我們形成規範,約束我們不應該無故遲到兩個小時造成他人的困擾。

規範性命題對某些對象提出要求。規範性命題時常有「應該」或「不應該」出現在句子當中。要注意的是,華語中「應該」也有非規範性的意思。「我應該不會去」中的表達的是可能性或是不確定性,沒有規範性的含義。

醫生經常說出規範性命題。醫生會說:「老人應該多做肌力訓練」、「青少年不應該經常熬夜」、「你應該吃紅蘿蔔」。


「描述性命題無法推導出規範性命題」

根據哲學家 Hume 的看法,單就描述性命題無法推導出規範性命題。

我們在推論時,可能有好幾個前提,最後支持一個結論。例如:

(前提a) 薄利多銷的商業策略一直為公司賺錢
(前提b) 薄利多銷的商業策略帶來穩定的現金流

(結論) 我們公司應該繼續採用薄利多銷的策略

然後我們會藉由前提的成立,支持結論的成立。

這個看起來很有說服力的推證,卻會被 Hume 打槍。因為 (前提a) 和 (前提b) 都是描述性命題,而 (結論) 是規範性命題。但 Hume 認為如果前提只有描述性命題,那麼無法推論出規範性命題。

這個論證看起來可行,是因為我們總是預設了這個前提:

(前提n) 公司應該採用能賺錢的策略

加到論證後會像這樣:

(前提a) 薄利多銷的商業策略一直為公司賺錢
(前提b) 薄利多銷的商業策略帶來穩定的現金流
(前提n) 公司應該採用能賺錢的策略

(結論) 我們公司應該繼續採用薄利多銷的策略

(前提n) 這起來像是廢話,其實不然。因為公司很可能也有其它的價值考量。例如一間公司可能重視員工福祉、永續發展。那麼如果薄利多銷的代價是員工瘋狂超時加班或是破壞環境代來的成果,一間有良心的公司可能就不會繼續選擇這個商業模式經營。

所以 (前提n) 的成立與否是因人而異的。我們會發現 (前提n) 的成立並不是理所當然,也可能和其它的考量和價值競合,然後放入前提一併考慮。

換句話說,雖然薄利多銷總是能為公司賺錢是個為真的描述性命題,但是也無法僅僅從這個命題推論出公司應該這麼做。我們仍需進行價值判斷,決定對公司重要的價值和目標,然後做出「應該」或「不應該」的規範性命題。


你需要練習

這兩個命題差異看似簡單,但其實有人經常會犯錯(包括我自己),需要多加練習才能熟悉差異。